《齐鲁工大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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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有位白石弟子

   期次:第460期   作者:校史总编办公室供稿 撰稿:张柯审稿:刘德军   查看:430   



  刘如璞生前是山东轻工学院教授,1927年生于济南。其先祖曾为清代翰林,祖父受张謇实业救国的影响,在山东各地开办实业,因而家道殷实,诗书传家。他们叔伯兄弟十人,琴棋书画各擅胜场:有的拉一手好琴,有的精于书法,有的雅好围棋,也有的沉醉于丹青。几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与笔者忆及当年,刘如璞慨然叹道:“由于不愁衣食,兄弟们爱好的、从事的都是与挣钱无关的专业。”
  也许正是这样的家境,铸成了刘氏兄弟那种不求闻达、与世无争的个性。泉边丹青梦刘如璞当年是在济南制锦市小学启蒙的。这是一所济南最早的新式小学之一,在刘如璞念书之时,“念、背、打”的教育方式已经成为过去。他的同班同学中,有一位成为后来名噪的书法家,名字叫做欧阳中石。
  小学南靠济南四大泉群之一的五龙潭,北依大明湖。一条清溪穿街过巷,从学校门前潺潺流过。清流中婀娜的水草随水摆动,摇曳生姿。在这样秀丽似江南的所在读书学习,刘如璞从小萌发出爱美求美的梦。这个梦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清晰起来。
  应当感谢制锦市小学的张子青、呼和斋二位美术老师,他们在众多学生中发现了虎头虎脑的刘如璞,发现了蕴藏在这位少年身上的美术潜力。他们从刘如璞美术作业本那一幅幅芭蕉、石头、蜘蛛等稚嫩的画上,发现了这位少年对于美术有特殊的敏感和悟性。于是,老师便经常把学生单独叫到一边,加以细心点拨,并借书画资料于他。在张老师和父兄那里,小如璞开始知道,在世界艺术之林里,有一株参天大树傲立其中,它枝繁叶茂,五彩缤纷,千百年风吹雨打,愈显出动人的魅力,这就是中国书画,这是中国人对世界美术独有的贡献。从张、呼二位老师口中,他知道了青藤,知道了八大,知道了蓝璞,知道了石涛、吴昌硕、齐白石。但他当时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未来的日子里,他与最敬慕的那位艺术大师邂逅了。
  当时的济南,趵突泉往东往南是一个大集市,每逢集日,这里便人山人海,异常热闹。刘如璞或随父兄,或随学友,常常来此盘桓。集市上最能吸引他的还是文房四宝,书画碑帖。有一回他与同学来此闲逛,偶然在地摊上发现了一本醉墨轩残卷,他当即用买早点的钱买了下来。回到家后,他便对着上面的画临摹起来。从这时起,他学画之志便立定了。
  知子莫若母,看见儿子痴迷于书画,老母自然高兴,不仅常伴儿子挑灯习画练字,而且还弄火煮茶至深夜。慈母的爱更激发了少年如璞学画的劲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知从哪一天起,少年如璞的画竟在亲友和同学中传开了。特别是在每年端午节前,亲友们常向他索画钟馗图。那几年,每到五月初四,如璞在母亲陪伴下,通宵达旦地作钟馗图以送亲友。到小学毕业时,刘如璞的画已初窥门径。扇面上那远山与老松,那危岩与流泉,已经蛮像那么回事了。
  “刘如璞同学,请你上台来!”
  这是大明湖南岸的济南正谊中学。学校的前身是阎公祠,校园荷香四溢,风景如画。学校里走出去的学生中,最著名的人物是语言大师季羡林。不过,刘如璞就读正谊的时候,季羡林已经离校了。
  这是刘如璞一生中上的第一堂英文课。
  毕业于清华的英文老师风流倜傥,他和蔼地对走上讲台的刘如璞说:“听说你画得好,那就在黑板上画上鸡、鸭这两种动物吧!”
  刘如璞接过粉笔,刷刷几下,一只鸡一只鸭的简笔画己跃然于黑板上。
  老师拿起粉笔在刘如璞画的鸡鸭下面写上了英文单词:cock、duck,然后朗声念道:
  “Thisisacock”(这是一只鸡)。
  “Thisisaduck”(这是一只鸭)。
  可别小看这堂普普通通的英文课,虽然这堂课没有激发他对英文的兴趣,但是这位年轻的英文老师却用这种形式,于不经意间当众肯定了刘如璞的绘画,这是对他的无言的鼓励。
  人这一生,不知要闯过多少风浪,涉过多少险滩,而对人生产生重大影响的事,往往来自偶然的事情。那位英语老师不会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竟会在他的学生心灵上产生这么大的涟漪。
  从正谊中学毕业后,刘如璞考取了美术教育家周爱周先生创办的山东省艺术师范专科学校。此时,日本人已经投降,但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学校由于经费严重不足,无力维持。为了对学生负责,周爱周先生将他认为最有希望的三位学生推荐到北平,推荐给邱石冥先生任校长的北平京华美术学院。
  刘如璞没有想到自己念书会念到北平,更没想到在北平能遇上国画大师齐白石。北平遇大师北平到了。
  刘如璞和另两名同学一路打听着,来到位于宣武门下斜街的北平京华美术学院。
  学校是个美术人才荟萃之地。国画系主任是著名山水画家吴镜汀先生。吴先生在解放后首任北京画院院长,笔下的山水画气象壮阔而又空灵洒脱。早年主持过中国画学研究会的周肇祥先生对书法碑版造诣高深。这里还有毕业于中山大学艺术系的齐白石三子齐子如教授。刘如璞与齐子如老师过从甚密。可惜,齐子如五十年代中期英年早逝,刘如璞晚年每每回忆他与子如老师的交往,还常常痛惜不已。画坛公认,在齐白石后人中,最有才华、画艺最精、最得白石老人真传的莫过于齐子如了。
  历经战乱的北平百业凋敝,民不聊生。学校的生活相当清苦。但画家笔下的山川名胜、花鸟鱼虫洋溢着的美和跳动着的生命,却深深吸引着刘如璞。在吴先生的指导下,在山水画方面,他初学蓝瑛,龚半千,后画石涛,技艺日进。在书画、诗文、碑版方面,他直接受益于周肇祥先生。周先生特别喜爱这位聪颖而又淳朴的山东青年,常把自己的家藏悉数取出,供他学习揣摩,以博采众长。这样的学习方法,使刘如璞受益匪浅,特别在书画鉴定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当他的朋友和学生请其鉴别书画真伪和艺术价值的时候,刘如璞教授往往条分缕析,做出令人信服的鉴定结论,使闻者心悦诚服。这不能不感谢当年周先生的指点。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转眼间1948年到了。
  这一天,齐子如老师把刘如璞临摹的一本石涛面带回家,让老父齐白石过目。谁知,老人翻看画册十分激赏。
  “孺子可教,带他来我看看。”
  齐子如当然明白父亲的心,老人是看中了刘如璞这块尚待琢磨的璞玉,要收他为徒,“点石成金”,这可是多少学子梦寐以求的啊!
  刘如璞按规矩填写了拜师帖,帖上写明了自己的三代。
  “孺子”来了。
  带着一个美术青年对艺术大师的敬仰,带着一个山东青年的朴实良善,带着对民族艺术的苦苦求索,刘如璞随齐子如迈进了北平西单跨车胡同15号,这一天是1948年端午节。
  寄萍堂里,一边是仙风道骨,银丝飘洒的白石大师,一边是砰砰心跳的刘如璞。
  刘如璞伏下身子规规矩矩地朝老人叩了三个头,然后抬起头来向大师望去。齐白石此时虽已八十四岁,但双目炯炯,声若洪钟。大师和蔼地用湘潭方言教诲着新收的徒弟:画画是要受苦的,学画要受得住苦,还要受得住穷。作画如做人,做人要以德为准绳。
  “画画为什么要受穷受苦?”这理儿刘如璞一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从大师的言谈话语中,他感到老人是个很好接近的人。
  接着,白石老人毫不客气地指出,刘如璞的画秀巧有余,拙厚不足。
  从这一天起,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每个星期天一大早,刘如璞便从下斜街赶到跨车胡同,在白石大师家一呆就是一整天,连午饭和晚饭均吃在齐家,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往学校赶。这期间,刘如璞还对京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齐府借山馆,他在为老人理纸磨墨、研习书画之余,还经常为老人唱两口京剧,扮的角色多半是《红鬃烈马》中的薛平贵、《四郎探亲》中的杨四郎、《群英会》中的鲁肃。刘如璞唱得好,扮相佳,当时不知有多少人力劝他下海唱戏,刘如璞一时也心有所动。不过,在白石老人力阻和双亲反对下,他最终留在了岸上。只是京剧伴随了他后来的人生。
  在北平求学的日子里,刘如璞永志不忘的,是自己懂得了什么是信任,什么是友情。对于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回答。齐子如先生是这样回答的:他把父亲绘的虫草画册和花卉图谱借给刘如璞,让刘如璞带回学校去研究学习。
  这些画册可都是无价之宝啊,把它交给年轻学子带回学校,丢了怎么办?路上遇到强盗怎么办?不小心玷污了其中的画面怎么办?
  齐子如没有这么多怎么办,他相信自己的学生和父亲的徒弟。这份信任与友情是刘如璞后来回忆起来仍唏嘘不止。
  刘如璞将大师手写的册页带回学校,翻开一看,但见各种草虫鲜活灵动,神采飞扬,五颜六色的小精灵在大师的笔下呼之欲出。在这样的画坛巨匠面前,刘如璞深深感到的是自己的渺小和笔墨的苍白。
  有一回在寄萍堂里,如璞亲眼看到一只蚂蚱如何在老人笔下鲜活起来的。白石老人用细笔在渗化迅速的生宣纸轻轻一过,就这么一下,小精灵的大腿便画了出来,上面布满了毛刺。这一笔快了不行,慢了不行,老人观察既细,笔墨功夫更是到家,更难得的是老人年过八十,却有一颗天真未凿的童心。当然,白石大师给刘如璞影响最大的地方,还是老人善写胸中笔墨的艺术功力。在齐白石笔下,寥寥几笔,可以是一朵滴着露珠的花,也可以是一只啄食的小鸡,生动可爱,鲜活近人。
  像对自己的其他弟子一样,白石大师不止一次地告诫如璞: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跟我学画,但不要只临我的画。你学画可以从临摹明代画家的作品入手,博采众长,方可形成自己的面目,使画达到“不似全似,天趣自然”的艺术境界。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这句话如同大师笔下的一花一草一山一水一样,看似简单,却是对艺术和学习艺术的高度概括。这句话,刘如璞记了一辈子。遵照大师的教诲,刘如璞下苦功反复临摹、研究陈道复、徐渭、石涛、八大等人的作品,从而受益无穷。
  更重要的是,刘如璞不仅在白石大师那里学习参悟着艺术的真谛,而且大师的做人之道也深深影响着他,那种至死无悔的对艺术的追求,那种谦和朴素的君子之风,使刘如璞受益终生。白石大师常指着刚刚画就的大白菜对他的弟子说:你看这白菜清清白白,多么可爱,你们做人也要像这白菜一样清白。
  齐门下又走出了一个年轻学子。
  有一年,已成为教授的刘如璞先生收到一位外地学生的来信。原来,学生从一份资料上得知,自己的老师原来是齐白石的入室弟子时,非常惊喜。他在信中写道:学生从尊师学画两载,从不知尊师是白石大师的弟子。新近学生偶尔翻阅一份资料,才得知此事。但学生尚有一事不明,尊师何以自甘寂寞几十年呢?依学生之见,尊师才华盖世,挥书作画数万幅,以白石大师弟子之名举办画展,肯定会名扬四海的。
  刘如璞教授在他的“汉颂阁”里读罢来信,沉思良久,终于提笔复信道:
  “……当时,我在北平京华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就读,初期我是跟吴镜汀、齐子如、周养庵等先生学习山水、花卉、虫草和书法及古典诗文等课程。后来我临摹石涛的册页被齐子如先生拿去给白石先师过目,先师便收我做了他的徒弟。拜师仪式是1948年端午节那天,在北京西单跨车胡同15号齐宅寄萍堂里举行的……至于说我自甘寂寞,其实不然。在这四十年间,我始终遵照先师之教诲,挥书作画,从未懈怠过,怎能说是自甘寂寞呢?我向来敬重白石先生的旷世才学,但从未存借先师扬己名的非分之想,那是对先师的一种亵渎。”
  从这个意义上讲,不提出身齐门,岂不更像出身齐门。刘如璞不仅在国画艺术上继承齐派门风,而且为人之道更有齐门之风。而后者恰恰是许多人所不及的。汉颂阁里的金秋解放初的济南,几乎所有的美术人才都集中在中学里。从1952年起,刘如璞在济南12中开始了他漫长的美术教学生涯。从此,无论在12中,在曲阜师院,还是在山东轻工业学院,刘如璞认认真真地做人,认认真真地育人,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中学生、大学生。
  上世纪五十年代,在著名国画家关友声、黑伯龙先生在内的市政协书画组里,刘如璞成了最年轻的成员,其显露出来的艺术才气常被老先生所称道。由于和关先生过从甚密,刘如璞的章草书法受到了关先生的指点与影响。
  有一年发生了这样一件趣事,有位朋友找到刘如璞,请他代写一封信,以感谢坐落在人民商场对过的一家商店。刘如璞答应下来后,以他和关先生的相知之情,假托关先生的名,用恣肆遒劲的章草书法,写了一封感谢信,请人张贴于商店门口。无巧不成书,有一天关先生恰巧路过这家商店,看见墙上“自己”写的感谢信,不禁纳闷起来:我什么时候写过这封感谢信呢?
  关先生当然没写过,当他得知此事系他的“小朋友”刘如璞所为时,开怀大笑起来。刘如璞也笑了,从这天起,他对自己的章草书法心中有数了。有位老同学评价说:如璞的书法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一个是“苍”,一个是“俊”。此语可为行家之见,只是这两个字来得颇不简单。
  闲暇时,他常登台来两口京剧,行家评价,刘如璞的京剧造诣不在其书画之下,唱起来不仅字正腔圆,声遏行云,而且功底扎实,扮相传神。有一年夏天,刘先生在京剧爱好者荟萃的五龙潭“名家名唱”仲秋晚会上,大过唱瘾之后,乘兴泼洒丹青,当即被正在现场的电视记者摄入镜头,一时传为美谈。其实,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没有豁达的胸襟,没有坚强的意志力量,哪有今天。
  那是“文革”狂飙突至的日子。单凭刘如璞的出身也够揪斗的份。那时侯,刘如璞最难捱的还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精神的摧残———眼睁睁地看着父辈和自己收藏的字画被付之一炬。在熊熊的火光中,刘如璞忽然明白了,在这个拥有几千年文明史的国度里,从来不乏败家子,而我们的民族和文化之所以能历尽重重磨难延续至今,正是我们民族和文化强大的地方。在那种特定的历史时期,山水画不让画了,那就画花卉。梅兰竹菊四君子中,松不能画,竹不准描,兰不可绘,画梅花总可以吧!
  画梅,画梅吧!
  一株寒梅傲寒怒放在危崖上,旁边再补上一首毛泽东的《咏梅》词,就没有人找麻烦了。天无绝人之路,从此时起,刘如璞山水画不画了,汉颂阁(刘如璞画室)的梅花却开始在济南不胫而走。即使在那严冬的日子里,刘如璞笔下的梅花还是给人们送去春天的温暖。
  有一天,刘如璞带着他临的宋代杨补之的四梅图来到黑伯龙先生家中。黑先生打开画册,但见四幅梅花酷肖杨补之原作,境界全出,画面分别表现出梅的含苞、待放、盛开、将残的变化过程,枝条峭拔舒展,梅花花瓣用圆线写出,以书法入画,画风清雅脱俗。黑先生观罢赞不绝口,老人当即在画册上挥笔写道“左为如璞弟临杨补之四梅画册,深得神昧,写出疏娇繁劲之姿、四时异趣之态,书卷气盎然。”
  画册拿到北京,白石之子齐良迟先生在画册上题到“如璞弟画白梅清逸绝伦。”
  不过,作为刘如璞来说,早年求学北平,毕竟是师从吴镜汀先生以山水画步入画坛的,那么几十年过后,他的山水画在大师眼里到底是如何评价的呢?
  这天,机会来了。
  艺术大师刘海粟看到了刘如璞的山水画。画面上那淡远的远山下,一条清流蜿蜒其中,树木扶疏,村落点点,石涛风格明显而又有自己的笔意。大师看罢写下这样的赞语“如璞此画,高古苍茫,众美毕俱。”
  “众美毕俱!”
  为了这个境界,刘如璞熬过了多少个冬夏,尝过了多少人生的辛酸。如今都在人生的秋天里迎来了艺术上收获的季节。由于他的书画作品以书入画,以画入书,行家赞誉,爱好者青睐,一些作伪者屡屡仿冒却始终不得要领。个中原因,除了那些人胸中无美的寄托与追求之外,重要的一点,刘如璞的国画是用毛笔一笔笔“写”出来的,不会“写”之人,“写”得不高之人,面对那高雅脱俗的国画只有望洋兴叹的份。
  白石门下走出的齐鲁之子并不多,刘如璞是其中的一位。他的艺术留了在齐鲁大地,滋养着齐鲁画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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